第二十五章 二哥的深情(1/1)

秋日的风本不大,但我的眼睛涩得厉害,心底也不知是悲伤还是欢喜。踏出门槛,左右是廊檐,正前方则是一汪湖水,向左还是向右,我也不知道,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出来是干什么。

师父的信上说,三年前,夜祁言带着奄奄一息的太子妃,来到无忧谷求医,而那太子妃,便是我。我想冲到师父面前问他,是不是因为我弄丢了二月雪,所以他故意说这些糊弄我?我甚至一直在猜测自己是那太子妃的姐姐或者妹妹,可我委实没想到自己便是那自杀的太子妃,便是夜祁言如假包换的妻子,便是小包子的娘亲,这怎么可能?

我想不通的是,乐观如我,怎么会走上那么极端的一条路?这不科学!

不对,那夜,李九霄似乎说过,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逼得太子妃自杀?可他口中的十五岁那年的约法三章又是怎么回事?

我心中有无数个谜,但莫名的,欣喜似乎大过悲伤。喜的是,我对夜祁言的感情,本就是可以理所当然的,而无论夜祁言在最初的时候是否是隐瞒身份接近我,他亦是理所当然的。可我难过的是,我似乎错过了他,只要想起那夜,他那句温柔却也决绝至极的你走,我便觉得自己自作孽不可活。

眼下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孤魂野鬼,可哭有条毛的用,除了摸黑走下去,还能怎么办?

回过神,我才发觉自己似乎来到了李九霄的院中,他衣衫不整,仿佛昨夜没休息好一般,正懒散地站在葡萄架下剪葡萄,见我来了,勾唇一笑,“爱妻昨日劳累了一天,还淋了雨发了烧,昨夜本王侍候了你一夜,怎的不多睡会?”

我一惊,“昨夜是你把我抱上床?”

“可不是,还帮你换了衣服,你烧得糊涂了,一直抱着本王不肯放手,本王勉为其难哄了你一夜,又是喂药又是擦身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我深深吸了口气,告诉自己冷静,虽然我心底委实难过极了,莫名其妙又被欺负了不是。可行动依旧快了理智一步,我已经冲了上去,可我哪是他的对手,他握住我的手腕,将我反转扣在怀里,笑嘻嘻道,“怎么,一大清早便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?”

“你闭嘴!我告诉你,我昨夜做了个梦,然后我似乎记起什么了,我不会受你摆布和利用的!”

他一怔,很快又恢复如常,戏谑道,“记起我们的浪漫过往也好,我这几日在这庄子里还有事,等事情一忙完,你就随本王回西禹完婚吧。”

完!婚!

这下好了,二月雪没救着,本道姑这是快要把自己也搭进去的节奏?

我腿有点软,使劲挣脱开他的禁锢,后退了几步,“你重新说一遍,你刚才说要干嘛?”

“完婚啊!”他答得玩味十足,“不孝有三无后为大,你不是说了嘛,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讨不到老婆,委实可怜呢。”

我果然爱自作孽,我苦笑道,“听说喜欢你的姑娘能从西禹排到陈国,不着急,不着急。”

“怎么能不着急?要赶紧找个掩护才行!”

我想抽自己几个耳光,末了,他悠悠闲闲端着刚剪下来的葡萄去打了一盆井水怡然自得地清洗着,“素日里,这些活我可不会亲手去干,可别说,为了你,本王可是连贴身的六个美貌侍婢都遣了走,小阿鸢,你可别还不知好歹。”

我哼了一声,“那我和你到底是怎么认识你的?”

“你不是想起来了吗?”他端着洗干净的葡萄,又是一如既往躺在花架阴凉处,然后拍了拍身旁的椅子,“喏,坐过来。”

我迟疑了一会,便坐了上去,但听他道,“当初,你对本王一见钟情……”

“我去喂鸡,再见!”

“……”

从李九霄这里了解到我身世的真相委实不靠谱。然而,待我再次回到房中,却怎么都找不到师父寄给我的那封信,是被风吹走了,还是被谁拿走了呢?那封信,我方才并没看完,只看到了前面一部分,至于后面的内容,我略略扫了一眼,似乎提及到师父让我所寻找的那个女子。

三日时间,委实难熬,说好了自己一个人也要摸黑走下去,可是下决心容易,亲身践行却难。

而且我发觉,我竟该死的思念夜祁言,如若当初我留下,他是否会帮我找到二月雪?为何他那么坚信李九霄便是二月雪?夜间我辗转反复,还是睡不着,便重新穿好衣服去晒月亮。

夜色里,清风袭来,湖水荡漾,我伸了个懒腰,再睁开眼,却发觉脚下竟有一个金元宝。

可不是,何止是脚下,根本是每隔一段路,地上皆会出现一个金元宝。

真是苍天有眼,知道本道姑心情不悦,特赐金元宝来安慰。

我一路捡着金元宝,竟不知不觉出了庄子,耳边传来蛙声和不知名虫儿叽叽喳喳的叫声,远山朦胧,近处是一片片田野,我怀里抱着好多胖乎乎可爱至极的金元宝,脑袋里灵光一现,忽然记起了和夜祁言初见之时,他便是这般大方地留下了一锭金子,此刻,难道是他故意用这种方法引我出来相见?毕竟,知我心者,莫若他啊!

可是那夜我一点也不信他,只要想起他那夜狠绝薄凉的笑意,我就觉得他大抵这辈子都不想见我了。

我四处张望,这时,我的眼睛忽然被一双手盖住了。那双手上传来的清香,丝丝缕缕传入我的鼻间,我一下子懵掉了,我的大脑里只剩下那日桃花纷飞的场景,那是我离他最近的时候,近得能闻得到他肌肤上的清香,现在想想,那一日,他怎么就好巧不巧踩到石头,以至于我当真亲了上去,分明就是他故意的。此时此刻,当真不是我做梦,当真是他捂住我的眼睛吗?

直到,久违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他的声音有些嘶哑,“阿鸢。”

我怔怔楞了许久许久,久到眼睛都湿润掉了,大片大片的水泽漫过他的手指,你看,过了那么久,我连他身上的味道他的声音都记得清清楚楚,我若是要忘记他,可需要多久?

可,既然我就是他的太子妃,我为什么要忘记他?为什么要离开他?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喜欢他?虽然我和小冒牌有约在先,可那个约定,于我而言太不公平。

被我抱在怀里的金元宝噼里啪啦一个个往下掉,可我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。只因,那一瞬间,我听到了世间最美最动人的情话,他咬着我的耳垂,一字一句,“那日,你没有给我机会让我告诉你,我接近你,是因为你本就是我的女人。你这小东西,恁没良心了,亏我三番两次舍命相救……”

我心底瞬间像是有一万字草泥马奔腾而过,脸红心跳已经不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。

我喃喃出声,“你不怪我吗?”

他淡淡道,“我一向不爱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字眼上面。”

“可是我怪我自己,我很担心再也见不到你”

他失笑,“怎么会?我让你走,不代表我不会跟上来。”

就为了这句话,我的眼泪掉得更加汹涌了。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夜祁言会喜欢我,更没想过,那夜我执意离开之后,他还会找来。他松开了手,极其自然地从背后将我圈到了怀里,睁开眼的瞬间,我只觉连漆黑的夜都变得诗意起来,稻谷在飘香,萤火虫在飞舞,一切美得不可思议。

我抹了抹眼泪,狠狠咬了自己一口,确定这当真不是梦,然后欣喜地转过身,还没站稳,他忽然一个用力,便将我压在了树干上。

我眼睁睁看着他捧起我的脸,激切的吻如同暴风雨般落在我的眼上唇上,不似第一次的温柔,这一次,他攻城略地,所到之处,恨不得将我吞噬,我几乎被吓傻了,我委实没想到,向来翩翩公子的夜祁言,竟也可以这般霸道粗鲁!

可我心底是喜悦的,我不想退缩,我便试着笨拙地回应他。我不过稍稍主动一点,他便会更加主动。我委实想不通为何他在接吻时,还会顺便上下其手。

萤火虫的光芒在他背后绽放开来,月华如水,更是将他的黑发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色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他终于肯放了我,我破涕为笑,“我胸前真的没藏馒头,你摸也没有。”

“……”他很淡定地咳嗽了两声。

我有些不明所以,唯有砰砰的心跳声提醒我,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,“你找馒头是不是因为饿了?

他笑了笑,笑容干净而无邪,“饿了三年了。”

啊?

此时此刻,若我还没明白他话中含义,这三年来,本道姑委实白逛了那么多青楼楚馆……

呸呸,什么本道姑,以后是不是该改口叫本太子妃?太子妃啊,这三个字光想想就有点小荡漾啊有木有?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母仪天下有木有?太励志了!

这厢,我扭扭捏捏难得小女儿情怀一次,他的吻再次如同狂风暴雨般压了下来,我有些招架不住了,浑身轻飘飘的,完全任凭他予取予求。末了,我似乎听见他在我耳边叹息,“若非我请动师父他老人家,怕是我说烂嘴你也不会相信半分。”

原来,竟是他让师父飞鸽传说告诉我这些?

虽然我不明白为何师父一早不肯告诉我我的身世,但委实不得不配合夜祁言的智商,他宁愿自己内伤吐血,也不愿为难我半分,他看似放手,却是以退为进。那夜,他曾说过,“李九霄,三年前,你没办法带走本宫的太子妃,三年后,你同样没这个能力带走本宫身边的人。”这话今时今日想起来,我对眼前男人佩服得更加五体投地。

可我也记得,那日李九霄对他说,他的太子妃是自杀的。

大抵是察觉到我忽然沉默了,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,并没有催促我,反而耐心地等我,他定然知道,我心底有许许多多的疑问,但他亦懂得尊重我。

我窝在他怀里,喃喃出声,“直到此时此刻,我都不大敢相信,这一切都是真的,我之前,还以为我是你太子妃的孪生妹妹或者姐姐呢。”

“嗯,你可以再蠢点。”

“……”

我捶了他一拳,“我忘记了那些过往,你不能欺负我,不然我就……”

他抓住我的拳头,在手心里摩挲,“就什么?”

“就真的嫁给李九霄当王妃好了!”我一副耍赖你奈我何的模样,未料他笑意却愈深,“那母仪天下之人,我只好另觅人选了!”

我气得憋红了脸,“你敢。”

他收紧了手臂,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颈项,良久,他说,“我还……真不敢。”

我感觉到心跳又开始加速,他轻轻唤着我的名字,声音透着十二分的温柔,“阿鸢……我不想瞒你,那些过去,你记不得也罢,总而言之,你并非自杀,而是难产……我可以阻止别人带走你,却没办法阻止你一心求死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顿住了,那一刹那仿如亘古一般绵长,他的声音渐而凄凉,“那时我就想,与其让你活着恨我,倒不如,死了,死了也不会如此痛苦……”

我咬了咬唇,“我这么乐观,我为什么会恨你?”

“一念执着,便是半步天涯,过去都过去了,眼下,你还恨我吗?”

我摇了摇头,他笑道,“那,跟我回陈国好好过日子便是。”

我一如既往被他的笑勾了魂,只不过看见他挽了丝绸的双眼,我忽然间失落了。我伸出指尖,试探地触碰他的脸颊,可是当我的指尖滑到他的眼角时,他忽然伸手制止了。

“你的眼睛是不是也是因为我……”

“不碍事,没了双眼,一样可以护你们母子周全。”

被他这么一说,我心里涩得发慌,眼泪差点又掉下,我深深吸了口气,目光看向远处的萤火虫和天边错落的星子,“阿祁,你说眼下该怎么办?明天就是第三天了,不知道李九霄会不会让我见师弟,他还说要带我回西禹完婚。”

他大抵觉得我的担忧完全是多余,只道,“你以前喜欢唤我二哥。”

我哦了一声,甜甜唤道,“二哥。”

他笑了笑,我又道,“大半夜我跑出庄子,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?”

“不会,里面有我安插的眼线,他在帮你选路线之前,定然会先保证你不会被发现。”

“用金子引人,也只有你这么财大气粗!”

“不用金子,你会上钩?”

知我莫若夜祁言,我心里甜得就像春天来了一般,他沉默了许久,还是道,“李九霄,就是二月雪,他们,是同一个人。”

这是不愿触及的话题。

二月雪之于我,早已是情同手足的亲人,在谷里的三年岁月李,我因为顽皮,曾受过大大小小的伤,乃至险些丢掉性命掉下悬崖,都是因为他,我才能在今天依旧活蹦乱跳。他对我,情深、意切,当真拿我当亲妹妹一般。所有人都可以伤害我,他绝对不会。而相比之下,李九霄却能毫不留情拿我当诱饵,不管我死活将我丢到瀑布之下,还派了小寡妇欺负二月雪,欺负我,让我喂鸡喂鸭施肥。

且不说他们之间有多少不同,假使他们当真是同一个人,那该有多可怕?无论如何,我都不愿相信,与我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师弟,竟是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我。

我坦白说了心声,我以为夜祁言会气我不相信他,谁料他先是疑惑小鸡小鸭兵团那些事,仿佛知晓了什么,却又没多问什么,只道,“我虽不赞同你的想法,但能理解,我知道若现在让你离开,你定然不愿,你明日回去时,只当今夜未曾见过我便可,安安心心在庄子里待着,不出十日,我们出发回陈国。”

“阿狸呢?”

“你不见之后,他就一直在闹别扭,然后我让阿大阿二送他先回陈国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得知阿狸竟是我的亲生骨肉,这种感觉难以言说,只要想到他,便会觉得心底柔软成一片。

“你说,我这么喜欢金元宝,当初怎么没给包子的小名起为元宝呢?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不出声是表示赞同么?”

“不是,我只是再想,阿狸要是知道你要给他起个小名叫元宝,他分分钟可能会离家出走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小十一说,我以前追了你整整七年,最后对你霸王硬上弓,才把你捞到手,二哥,你剧透下?”

“嗯,我可以身体力行,让你感受下?”

“……”

我一把抓住他胡作非为的手,他轻笑,“阿三阿四他们都在不远处,我虽然饿,但还没禽兽到这种地步。”

连这种暧昧*的话都说得这般淡然自若,理所当然,我委实低估了夜祁言的脸皮。不过,他刚又说了什么?阿三阿四都在不远处,那方才我和他歪腻那么久,他们可不都看在眼里?我囧了又囧,将脑袋埋在他怀里,死活赖着不肯出来。

月牙悄悄隐在了云朵后面,虫子们也停止了嬉闹,夜越来越静,这一夜,大抵是我出谷以来,睡得最舒服最好的一个晚上了。

一夜美梦不断。

天快亮的时候,我迷迷糊糊睁开眼,仰起脑袋,睡着的夜祁言竟那般无害,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清晨的朝霞在远方天空泛起了波澜,萱草色的晨曦流淌在身上,我凝视着他的睡颜,情不自禁就想亲上去。好似初尝*的少女,一颗心扑通乱跳。眼看就要亲上了,呼吸都近在咫尺……

他噗得便笑了出声,这男人太可恶了,原来他走发现了我欲图谋不轨,被抓了个现行,我有些小别扭,但想着他又看不见,索性只道,“我去池塘洗下脸。”便一溜烟跑了。

他跟了上来,池塘里倒映着我和他并肩而立的身影,这清晨的一幕太美好,美好的就像那些池塘里的水,只要微风轻轻一吹,一切便会成为泡影。我心里忽然跳了两下,“我要回庄子里去了,这其中一定有些误会,你等我,我会证明师弟的清白。”

临走前,我不忘交代夜祁言守护好我的金元宝。

回到庄子的时候,我赫然发觉,平日安静异常的庄子今日竟莫名多了许多人。我有些不明所以,但还是决定先回房,梳洗一番,换套衣服,再找个人问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未料,却见李九霄站在门前,他背对着我,站在栏杆前,喂着湖中的鱼儿。我想了片刻,一时拿捏不定,难不成他知道了我一夜未归?而且还知道了二哥前来找我了?

听见我的脚步声,他幽幽回过头,那眼神很是复杂,我更加不懂了。他微微勾着唇角,伸手拂过我的发丝,我直觉躲开,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,片刻方道,“有根草沾在上面,本王帮你拿开罢了,你躲什么?”

眼下,本太子妃心情甚好,不与他计较,遂转移话题,“第三天了,你不是说会让我见二月雪吗?”

“我让他见过你呀!”

他忽然说这么一句,我委实摸不着头脑,我什么时候见过二月雪?梦里见也算?如果这样都行,本道姑还说什么?感觉再也不会爱了好么?

“李九霄,我现在没功夫跟您玩花花肠子,如果今天见不到我师弟,我就……”

“就怎么?”

“……”晦气晦气,我是做了什么孽,当初竟惹上了这么一个难缠的主,当然,后来当我记起那些过往时方知,我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他的蛋,然后他从此处处让我完蛋。

大抵是觉得惹我生气很好玩,他心情似乎越来越好,将鱼饵一把扔给那些鱼儿,眸光闪烁片刻,终是道,“也罢,你随我过来,但愿,你不会后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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