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色苍茫(1/1)

伊昆用粗绳将四人手脚捆住,面对那张冰冷苍白的脸,紫月曼放弃了任何努力,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,艰难地挪动着身体,和自己的丈夫紧紧挨在一起。

她要珍惜眼前哪怕片刻的温存。

想必回到郅支城,夫妻近在咫尺,却远在天涯,再无相守之日。

紫月曼抬眼看看众人,除自己能张口说话和扭动身体外,其他三人都是动弹不得,最多只能眨眨眼睛。

不过看眼神,大家意识都还清爽。

但这反而增添了他们的痛苦。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,都希望沉睡不醒。

……

伊昆走到车尾,从雪地捡回燕幕城的剑,手抚剑身啧啧称奇,“燕大侠,你还真节省,都是名人啦还用这么普通的剑。”

燕幕城没法说话,他自言自语。

伊昆把剑插在雪地上,将瘫软如泥的燕幕城翻了个身,扶他靠在车板,两只按住燕幕城的肩膀,似笑非笑地盯着燕幕城的眼睛,不说话,就这样看着,就好像在欣赏新到手的玩偶。

久久凝视之后,他把剑缓缓插回燕幕城腰间的剑鞘,眼波在燕幕城脸上荡漾,“你们汉人常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,你既然现在还活着,这把剑就还给你,等你死的时候,我会留下来做个纪念。”

燕幕城直直地看着,表情虽然僵硬,眸子中居然有一丝浅笑的意味。

……

已是黄昏。

原野的雪地在暮色中暗淡无光。

伊昆点燃一盏马灯挂在车头,挥鞭驾车,一路虎虎有声,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,天寒地冻,却有春风得意马蹄轻之感,这种感觉是生平第二次,第一次是自己十六岁那年,郅支单于将他领到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卧室,心里那种持久涌动的喜悦和欢畅。至今令他难忘。

不过汉人有句常言,叫夜长梦多。

这一点他深以为戒。

想到这里,伊昆神色一凛,扬鞭厉喝加快速度,马车在雪地上怒蹄而行,车上四人颠簸得东倒西歪,由于手脚都固定在车扶手上,还不至于滚出车外。

……

堪堪行走五里左右,拉车的马匹突然前蹄腾空,发出惊恐的嘶鸣,车声骤然停住,由于惯性原因,众人身子前倾挤做一团,燕幕城的额头更是直接顶在马努老爹厚实的臀部上,两人都哭笑不得。

马车猝停,令伊昆狼狈不堪,马灯在撞到他的颧骨之后,骨碌碌滚到雪地。他气急败坏地勒住缰绳,不停鞭打。马匹依旧躁动不安,发出沉闷的嘶吼。

好像前方有什么可怕的存在?

伊昆飞身下车,捡起地上的马灯,高举着探目眺望,不禁退了一步,前方五十米外,有一人一马,伫立不动。

伊昆深呼吸,扬起铁钩厉声喝问,“什么人?黑鹰卫行事,快滚!”

马上人没有回应,更没有滚,而是控着马一步步向伊昆而来。

马车下的伊昆和马车上的众人突然心跳加速,是不是有人来救他们?

伊昆一手提钩,一手暗扣袖箭,刚摆起戒备的姿势,全身又徐徐放松下来,来的是一匹黑马,马上是个穿黑衣的女人。

扁鼻宽额,眼神满是彪悍之气。

是贺拔云!

……

“见过贺大当户!”

伊昆弯腰深深鞠了一躬,贺拔云贵为北匈奴的右大当户,在军职上仅次于单于和左右大都尉,级别高于黑鹰卫都侯,伊昆自然要先向她行礼。

贺拔云没有理睬他的问候,驱马径直来到车尾,双眼直勾勾盯在燕幕城脸上,已是黑夜,在微弱的马灯下,燕幕城眼神不躲不闪,坦然面对。

马努老爹和林北夜夫妇心里一阵酸苦,还以为有人半路来救他们,真没想到,等来的却是一个被燕幕城蒙骗又害她亲哥重伤的女煞星。

“燕幕城交给我!”贺拔云用命令的口吻对伊昆说道。

“大当户,在下奉主上单于之命,追捕大内要犯,恕难从命,你想要人,可以回城直接向单于开口。

贺拔云扭头瞪向伊昆,咬牙切齿道,“你敢不听我话?”

伊昆紧闭着嘴,慢慢扬起铁钩,他受够了这女人的飞扬跋扈,今天若她主动惹事,自己也绝不留情。

两人就这样静静对峙。

在剑拔弩张的气氛快到临界点时,贺拔云开口打破了僵局:“既然如此,我就不为难你,燕幕城刺了我哥一剑,我来还他一剑。”

伊昆下唇抖动,话刚出口又生生咽了回去,盯着贺拔云的眼睛沉默地点头。

……

贺拔云翻身下马,呛一声拔出燕幕城腰畔的长剑,剑尖在燕幕城脸上来回晃动着,燕幕城没有眨眼,眼神中反而有一种坦然无惧的解脱感。

死在贺拔云的剑下,比死在郅支单于手里好上一千倍。

伊昆突然出声,“右大当户,主上要活的,还望三思。”

贺拔云冷冷瞟了他一眼,将剑尖从燕幕城脸上移开,停留在左胸位置,这个位置也正是燕幕城刺中贺拔峰的部位。

以牙还牙,以血还血。

果然体现了匈奴人的彪悍本色。

马车上三人呼吸停滞,紫月曼转过脸,不忍再看。

嗤!

一剑刺去,贺拔云猝然刺中守在一旁的伊昆,穿心而过。

伊昆捂住心口,喷出一口血,痛得跪倒在地,他咽喉发出不甘的嘶吼,颤颤巍巍地向贺拔云举起铁钩,还没走到贺拔云跟前,就扑倒在地,再也没有动静。

这一幕令所有人都惊呆。

随后便是狂喜。

但贺拔云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,又停留在燕幕城的胸口,剑尖上残留伊昆的血迹,一滴滴染红了燕幕城胸前的衣襟。

两人久久凝视。

马灯在风中摇晃,桔黄的光线在贺拔云和燕幕城脸上斑驳成记忆的碎片。燕幕城在悬崖驯马的那无比洒脱的一幕在贺拔云脑海挥之不去,而哥哥血淋淋的胸口又凸显在眼前,两个场景交替出现,纠缠在一起,令她在爱恨中痛苦地挣扎。

不知伫立了多久,贺拔云一剑砍在车板上,沙哑地开口:

“燕幕城,我要你欠我一辈子!”

她反手一剑削断紫月曼手上的绳子,将剑鞘从燕幕城腰畔粗暴地扯下,剑身入鞘,系在自己腰上,她一跃上马,消失在苍茫夜色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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